海棠花開

    A．
    誰也不知道，我一直在等待一場愛情。很早以前，就有命師給我預(yù)言，在海棠花開的時候，我會迎來我的公主。那天，風(fēng)吹，日落，院落里落滿了殘血的黃昏。命師笑得高深莫測，充滿意味。那一刻，我感覺窒息。

    我從來沒見過海棠花，不知道它長得是什么樣子。中學(xué)時，我植物課成績并不好，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地學(xué)。很多時候，還是把蘭草當(dāng)成韭菜，把百合當(dāng)成大喇叭花。記得一天，在公共教室，旁桌一個女生，手拿一枝玫瑰，沖著我微微地笑。也許，她并不是在沖著我笑，可她那個角度，正對著我。我大大咧咧地走過去，劈手奪下，哈，一朵月季花從哪里偷來的，老實(shí)交代，是不是從校園的花壇里摘來的？那女生愣了一下，先是惱怒，繃緊嘴唇，眼圈開始泛紅，一圈，兩圈，三圈，好像快要下雨。我開始驚惶，我得鎮(zhèn)靜，誰讓我是男生。其實(shí)，我最受不得女孩這樣，動不動就要哭，玩笑也開不起。
    我甩一下頭發(fā)。
    我得找把傘去。我想。
    我把玫瑰花扔回她桌上，說，走了，走了。她60度轉(zhuǎn)身，憂怨地看我一眼，不再理我。
    可她那眼神，深深地，一寸，兩寸，三寸，刻在了我的心上。像被利器狠狠地刮了一下，好像很早以前，就在哪里見過她。
    B．
    時常做一個夢，在花簇茂盛的一棵花樹下，一個男子在那里舞劍，穿著紅色的盔甲，日光劍影，密不透風(fēng)。一個漂亮的女子，駐立樹下，沖他微微笑著。那笑，初時清晰，逐漸幻化，消彌在一團(tuán)粉白透紅的云里。
    在校園里，我遇見昨天那女生。她看見我，扭頭就走，好像很生氣。其實(shí)，我也很生氣，但我不知道在生什么氣。我一下追上去，拉住她，你為何不理我？
    她定定地看著我，你自己知道。
    我不知道。我知道我怎么還要問你。
    你就知道。你明明知道還偏要問我。
    我要是知道的話，我就不會再問你，再說，我又不是你，我怎么會知道。
    我不是你，我怎么敢確定你就不知道，所以，你還是知道，你居然還問我。
    面紅耳赤，我瞪著她，她瞪著我，眼光充滿挑釁。我從來沒和一個女孩子這么斗過嘴，當(dāng)男人，真累。日光中移,我們的影子越來越短,以我們?yōu)橹行?，周圍模糊起來?小時20分鐘后，我敗下陣來，我急著跑去了校園洗手間?；貋頃r，我腳步輕盈，輕松自然。我知道，她會愛上我，從那1小時20分鐘對視的那個眼神里，我察覺她的心在慢慢發(fā)生變化?？墒牵也粣鬯?，我會等著海棠花開時，迎接我的公主。
    她狠狠地盯著我，眼神如刀，凌厲充滿鋒芒。你請我吃飯，就當(dāng)賠罪。
    V。我壞壞一笑，跳了起來，伸手?jǐn)[出那個“勝利”的姿勢。我一早就知道，她會輸。
    C．
    她開始頻繁約我出去，一起吃飯，一起逛街，一起翹課。在她知道我真的是個“花盲”的時候，她徹底原諒了我。她想像不出我這樣的男孩子，居然從來沒有給別人送過花，因?yàn)槲覐膩頉]有談過戀愛，當(dāng)然，教師節(jié)時給老師送的鮮花除外。上幼兒園時，我暗戀的一個安琪兒似的女孩子，因?yàn)橛刑焖t到忘記洗臉，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的迷糊，以后我對女孩子再不敢輕易跑電。我怕自己會暈。
    她帶著我頻繁去植物園，說是要把我中學(xué)落下的植物課程都給我補(bǔ)上。我嘻嘻哈哈，沒有正形，無聊時就陪她一起去，厭煩時就躲著她。但看到植物園里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，賞心悅目，我還是充滿了喜悅?？墒牵也魂P(guān)心這些，我更愿意關(guān)心足球。我不知道別的男孩子是否和我一樣，我也不知道別的女孩子是否和她一樣。
    我開始厭倦。我不喜歡這么纏人的女孩兒。男人，應(yīng)該像雄鷹一樣，自由自在。我開始逃避。
    我知道，有一天，她終會找到我。
    她立在風(fēng)中，遠(yuǎn)處的斜陽映照在她如雪的臉上，面上猶帶淚痕。
    你為何要躲我？
    我沒有躲你。
    你明明躲了，你還不承認(rèn)？
    因?yàn)?，因?yàn)?。我艱難地做出一個擺手的姿勢，我不能愛你。
    為什么？她瞪大了眼睛，又要開始下雨。
    我在等我的公主，可惜，你不是。說完自己的秘密，我輕松地吐了口氣。
    她眼淚砸了下來，打在手里的書上。她把手里的書，使勁往我手里一摔，疾轉(zhuǎn)而去。呃，沖著她遠(yuǎn)去的背影，我想喊她，又沒有喊。我知道，我不能喊她。通常，我一喊她，她一定會回頭。可是，她回頭后，我就無法再回頭了。我只能無奈地笑。
    看著手里的書，是一本植物學(xué)。風(fēng)吹起書頁，里面夾雜著的一張紙飛了出去。我急忙去追回它，是一張畫，上面畫滿了粉紅色的大朵大朵的花，像花云一樣。
    D．
    一個月，她沒有理我。校園里的那些花還在開著，只是，我還是認(rèn)不清什么是什么。看著校園里來來去去的貪戀著甜蜜的男生女生，我只能孤獨(dú)地看著月亮。我經(jīng)常在納悶，那個命師給我說的話，我的公主何時才能到達(dá)呢。有時候，我會在校園里遇見她，還是那么漂亮，可她不是我的公主。她就站在那兒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著我，一言不發(fā)，看一會兒，就掉轉(zhuǎn)方向，默然而去。
    我也哀嘆，自己這樣的男人不適合和小女子談戀愛。我只希望遇到自己的公主，只有她才可以征服一個男孩子騎士的夢想。我希望像唐·吉訶德一樣，挑戰(zhàn)大風(fēng)車，踏著風(fēng)到開滿海棠花的花園去接我的公主。
    在夢里，我會真的看見，她溫暖地笑著，像陽光一樣明凈。我手牽著線，她在天空自在地飛，像風(fēng)箏，像彩色的云。飛著，飛著，線就斷了，她從高空跌了下來。尖叫，失神，驚恐，每每我要飛臂去接她時，自己就掉了下去，突然驚醒，大汗淋漓。
   可是，我不知道，是否接起了她。
    我還沒有問她的名字。我一直想繼續(xù)睡去，把未完的夢做完，握一握她冰涼如玉的小手，問一下她的芳名。總是睡不下，吃安定也無效。自己就拼命地跑，在校園的體育場，在上學(xué)的路上，在晚歸的黃昏，跑著跑著，就會幻化出很多景象，覺得自己像雪花一樣飛了起來?；氐剿奚幔鄣媒K于可以睡去，卻一夜相安無事，睡得像豬一樣呼嚕，哪里還有半個夢的影子？
    我開始對自己失望，為何自己從來都沒愛過一個女孩。我突然懷念那些海棠花，雖然我沒有見過。那些憂傷的花和著我的眼淚，在暗夜里繽紛著，在清晨的風(fēng)里璀然逝去。
    E．
    碧城的冬天還沒下雪，我渴望下雪。那樣，我才不會覺得冷。沒有海棠花，有雪花也好。
    一部新片開始在碧城上映，票房賣瘋了。她突然約我一起去，聽說，她已經(jīng)開始新的戀愛。我在想，去，還是不去。這是一個難題。
    在電影院，我挨著她坐，那邊，是她的新男友。看到她新男友時，我還友好地和他握了一下手。他的手比我溫暖，我下意識地想。
    電影里有每一個人的生老病死，電影的畫面惟美得令人窒息。我看到畫面上，那些盛開又落去的大朵大朵的花，粉紅的云一樣，似曾相識，可是，它是什么，我又在哪里見過，我腦袋開始發(fā)暈。
    好美的海棠花。從鄰座傳來一個細(xì)細(xì)的小女孩的聲音。
    我心神一驚，眼淚涌了出來。原來，那就是海棠花。我終于明白，我為何老是做那個奇怪的夢，夢見那棵開滿海棠花的樹。
    電影散場，她和新男友微笑著與我告別。我獨(dú)自走了回去。
    F．
    翻開她留下的那本植物學(xué)，我找到了那張畫。大朵大朵的花，艷麗地開著。在樹干上，細(xì)小的字，刻著一句話：一見傾人城，再見傾人國。我的淚落了下來，打在那些璀燦的花上。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公主，就要到來，可是，她已經(jīng)過去。我真的是一個“花盲”，不認(rèn)識那片片愛的花瓣。
    我想起一部叫《無極》的電影，昆侖對光明說，真正的速度你是看不見的，就像風(fēng)起云涌、日落生息，就像你不知道樹葉什么時候變黃，不知道你的孩子什么時候長出第一顆牙，不知道你會在什么時候愛上一個人……那時，光明已經(jīng)不再是大將軍光明了，那時的光明正在茅檐下端著清酒，看著天邊的落日，守著內(nèi)心最后一絲的驕傲，等著那個讓自己一吻傾情的女人。聽完這句話后，他徹底崩潰，流下今生第一滴傷心淚。就像現(xiàn)在的我，撫摸著那張開滿海棠花的畫，憂傷已經(jīng)覆沒我的青春。
    在這個冬天，雪還沒有下，那些就紛紛地開了，開在我還沒有開始的戀愛里。我一直以為我可以等到我的公主，我一直以為“愛”只有一個名字，像《無極》里的昆侖。我卻忘了它還有一個名字，叫做海棠花。可是，我已經(jīng)錯過了我的花期。